西方哲学史脉络的多维度研究
来源:网络 时间:2022-03-19
[中图分类号]B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234(2007)04-0057-03
哲学是爱智,是对智慧的追求和反思。哲学史就是探究、反思智慧的历程。不同的时代诞生不同的哲学思想,而这些代表着时代精神精华的思想又往往超越了它的时代。把这些彰显复杂性与深刻性的人类智慧的结晶与历史性的研究结合起来,对哲学研究来说无疑是必需的。“因为哲学史告诉我们,概念和形式是怎样创造出来的;我们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以及在各特殊科学中,都用这些概念和形式去思维、去判断我们的经验世界。”〔1〕“哲学史奇妙的特点正在于:从这样一大堆个别和一般的混杂物中,仍然大体上确立了普遍有效的观察宇宙和判断人生的这样一些概念和轮廓,这轮廓显示出这种发展的科学意义。”〔2〕
西方哲学流派迭出,理论丰富,要做好历史性的研究就必须根据其演变历程,追根溯源,梳理出脉络。但是,由于长期以来受教条主义哲学史观的影响,我国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一直遵循着这一基本模式,即哲学史也就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的历史。这极大地阻碍了我国西方哲学史研究的发展。实际上,西方哲学的演变进程包括许多哲学要素的发展,常常显现出一定的脉络。这些思想的脉络在历史上相互交织,成为了西方哲学史特定的研究对象。把握西方哲学史的脉络可以有许多维度,只有从不同的维度和视角去透视历史才能从各个侧面去把握西方哲学史的整个图景。这也是追寻西方哲学史线索的意义之所在。本文试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和探索。
一、从哲学维度的追寻
这个维度强调的是“哲学”,而不是“历史学”或其他。例如从哲学家的师承、学派、哲学的概念、问题、体系、方法等视角来把握的脉络就是突出了“哲学”的维度。
首先是以哲学概念、范畴和哲学问题的变化发展为线索。西方哲学史家们在这一方面早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如梯利的《西方哲学史》就是以哲学家们的种种“问题”为基点来展开对各个哲学体系的阐述的。作者叙述哲学家的哲学体系时,大都先讲其“问题”, “探讨的问题”、“注意的问题”、“提出的问题”、“思考的问题”等等。但是梯利只是以问题作为体系的开始,不是始终以它为线。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程》则算是一部经典的问题和概念的历史。虽然伽达默尔曾以文德尔班没有针对问题提出新问题为由,判定其哲学史为假问题史,但是从对哲学问题和哲学概念的形成和发展的历史性研究上看,我们不能否认《哲学史教程》是一个成功的范例。概念、范畴是哲学的基本元素,研究哲学离不开对概念、范畴的哲学史梳理,而每一个哲学概念、范畴又都与某些哲学问题相关。至于为什么要强调寻找哲学问题的历史脉络,笔者认为有必要说明。的确,哲学史常常令人觉得哲学似乎总是在重复着那些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那种无休止的批判和探索在一些人看来根本毫无意义,与其在这里兜圈子,还不如去找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做做。但是,哲学本身就源于惊奇,没有对世界、对人生的追问,就不会有哲学。为什么从泰勒斯至今这两千多年的西方哲学史中,总有一些问题是哲学家们无法回避的,这就说明哲学问题看起来虽然玄妙,实际上却与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只要有人类,这些问题就会相伴而生,成为永恒的问题。这些根本的问题在思维的历史运动中不断重复出现,随之而来的是谋求解决问题的途径的理论不断更新,这也就使得寻找问题的主要路线成为哲学史研究的必然。
其次是要理出哲学学派、体系及其相互关联和发展的脉络。这不是水獭祭鱼式地按照编年体的模式罗列哲学派别,而是重在西方哲学史理论、体系发展的内在逻辑必然性。黑格尔第一次揭示全部哲学史是必然性的有次序的历史,提出了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原则。但是他夸大了“历史中的理性”因素,为了解决个人思维的偶然性混乱,以自己哲学上先验预设的内在逻辑次序为标准,忽略了历史应该遵循一个基本的时间次序,对历史进行主观剪裁和拼凑。历史本身是经验的事实,历史研究虽然加入了主体的因素,但在某种意义上这毕竟是一个融入“创作”与“写生”的作品,它最终不能脱离经验历史,历史图景的描绘更不能忽视对“生”的还原的努力。黑格尔把对哲学史发展的内在理路的寻求当做一种哲学创造。所以,要批判地吸取黑格尔的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原则,首先就要跳出其唯心主义的桎梏。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否定逻辑的、内在联系的因素在哲学史脉络梳理中的重要性而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否则,我们就会像黑格尔所批判的“某些动物”那样,只听见音乐中的音调,但这些音调的一致性与和谐性却没有透进头脑。
有了对理论的内在逻辑必然性的梳理,才能理解一种理论是如何发展的,是什么矛盾使这一理论最终走向困境,同时另一种理论又是如何诞生的。哲学家之间常常产生跨世代的传承和影响关系,如果缺乏对思想内在必然性的认识,缺乏对事物逻辑的自觉,就无法理解西方哲学史上的几次转向,也就不能更深入的了解西方哲学史。从哲学维度来追寻西方哲学史脉络的价值和意义也就在这里得以凸现。所以,大多数西方哲学史的编写都以哲学学派、体系及其相互关联和发展为脉络。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就是极具代表性的著作。
二、从史学维度的重塑
“做哲学史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历史科学地’做,一种是‘哲学地’做。”〔3〕哲学史虽然定义了其“哲学”的领域,但它终究还是“史”,所以哲学史的研究始终离不开历史学的方法。把哲学史还原为历史而加以考究是必要的。笔者从葛兆光教授的《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视野、角度、方法》一书中获得了许多启发。他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在书中曾以哲学史研究的困境来反思思想史研究的出路,得出了不少新方法。本文又以此为出发点,回到哲学史研究的层面上去重塑哲学史脉络。
比如葛教授在书中提到思想史要眼光向“下”,要与社会史、文化史、生活史、宗教史等方面携手。这颇类似于他介绍的日本历史学家丸三真男的史学方法。这一方法很值得我们借鉴。丸三真男分别借用了地质学和音乐学的两个概念“古层”和“执拗低音”来说明其历史研究方法。他强调,在古层的上面是儒、佛、自由民主主义等外来思想,但底层也就是日本本身的文化却一直延续着。在近代日本,虽然欧美近代思想居于主旋律的位置,但也常常被低音部也就是日本自身的文化思想所修饰。这种低音有时成为背景存在,有时甚至压倒主旋律,有时又被主旋律掩盖,但它始终存在。所以在历史研究中他强调重视“古层”和“低音”。这一方法如果借用在西方哲学史脉络的重塑上就是要重视每一种哲学思想形成之前的文化积淀。任何一个时代的哲学思想决不仅仅属于哲学家本人,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它虽然处于古层之上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处于主旋律,但那古层之下和低音部分的东西应该值得哲学史家去探究。比如不研究古希腊的神话、诗歌就不可能更好的了解西方哲学的起源,不研究古希腊晚期的民间犹太教等各种宗教的流传、融合以及教义的变迁,也就不能把握中世纪的经院哲学。
文德尔班也认为,内在联系的线在哲学史上经常被打断,所以,还有一条线是值得探索的,那就是“来自文明史的因素”。“因此在哲学史中,除开对于对象的基本特性有经常性的依赖性(内在联系因素)以外,起作用的还有从文化史中或从当代的文化现状中产生的一种必然性,此必然性说明了:为什么思维结构本身的历史存在权利不是持久不变的。”〔4〕这就说明了时代文明背景也限制和影响着哲学问题的提出和解决。这些观点与哲学观念史派的观点如出一辙。哲学观念史派主张哲学史是文化史、观念史,而不仅仅是哲学范畴、哲学流派的历史。
从这一维度来重塑哲学史脉络,在以往的哲学史研究中曾有过一个范例。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就尝试过“文化史”的写作模式,在时代社会政治的广泛联系中去分析、把握哲学论辩的生成条件。“我的目的是要揭示,哲学乃是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并不是卓越的个人所做出的孤立的思考,而是曾经有各种体系盛行过的各种社会性格的产物与成因”〔5〕可以说,哲学家们思考的问题以及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都来自他的时代,来自当时社会的需求,任何一个时期的哲学发展都离不开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如科学发展的程度、社会文化习俗等。哲学家所处的社会文化历史背景甚至是自然条件的改变都有可能造就富有个性的思想。这些改变不但给哲学发展以动力,同时也在引导哲学发展的方向。所以,我们常常可以从某一哲学体系中看到它身后的时代烙印,甚至还能从哲学思想的斗争中看到其他社会矛盾的影子。
又如,葛教授还认为思想史“推陈出新”的模式值得怀疑,它和“道统”的意义一样了,这不能反映历史的全貌。因此他首倡思想史研究不应该只做加法,还要注意那些被历史和历史学家减去的东西。一些东西是历史中渐渐减少的,还有一些则是史家们有意识地渐渐少记了的。而后人只能通过史书来了解历史,这样的历史我们的确不能说真正接近了历史原貌。
从史学的“减法”维度出发去重塑哲学史的脉络有特殊的意义。虽然至今还没有哲学史家从这一维度去开展研究,但是问题却是明摆着的。西方哲学历史之丰富毋庸置疑,所以每一个史家都必须用一个筛子去筛选他需要的东西,如果筛子的漏洞越大,那么历史所剩下的东西就越少。一旦史家们所用的筛子具有了普遍性――就如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为筛子一样,那么哲学史上的一些思想也许就会人为的消失在后世的史书当中,结果是一些历史被永远的漏掉了,余下的渐渐变得单调。如果史家们选择了形式各异的筛子,别人筛过的我们用不同的筛子重新筛一遍,那么,我们收获的就是另一种思想。一种思想较之另一种思想与米和米糠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别人筛下的米糠也许我们不屑于理会,而如果这些米糠换作一些思想,那么,这些思想对于恢复历史全貌而言,它们的价值就不是米糠所能比拟的了。且把这些形式各异的筛子当作不同维度的西哲史脉络去重塑它们,那么历史原貌保留的可能性就更大。所以,对于那些已经被筛选掉的或者即将被筛选掉的思想,那些在今天看来是过时的、没落的、甚至反动的哲学观念,也许应该引起哲学史研究的注意。
三、新维度的探索
西哲史的脉络除了从以上两个维度去追寻和重塑之外,还可以从更广泛的维度来探索。各种脉络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它们可以并行不悖,甚至互相支持,只有这样,研究西方哲学史的意义才不会落空。从不同的维度去寻找脉络使哲学史具有无限的重塑性,哲学史研究的创意空间和意义深度才得以大大开拓。我们研究哲学史,除了原著也就只能从史书到史书,有时候,越是通行越是普及的脉络就越有可能成为我们思想的障碍物。而对西方哲学史脉络进行开放性重塑就要走出传统模式的限制,多视角的诠释西方哲学史,拓宽它的研究视野。历史不能做成万花筒,它再好看也是事先设定好了的,就在一个筒子里,这不是历史。
笔者认为人的维度是一个值得探索的方向。这一点在文德尔班看来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哲学历史进程之所以形形色色,是由于“观念的发展以及一般信仰成为抽象的概念,都只有通过个别人物的思维才能完成;而这些个别人物,虽然他们的思想深深地扎在该历史时期的逻辑联系和流行观念之中,然而他们总用他们自己的个性和生活行为添上某种特殊因素。”〔6〕因而在哲学概念的发展中会打上个体因素的烙印。他还特别强调在哲学史发展中占主导作用的人物的独立特性对他们思想的形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也是个人因素值得重视的原因。尽管哲学家们的思想受到其所处时代的限制,但他们总有自己的个性,有各自不同的成长历程,这使得他们的哲学思想又独树一帜。哲学史的世界也就是哲学家自己的王国,他们通过思考一些人类无法回避的共同问题来展现自身。没有一种哲学体系能够脱离其哲学家来考察,所有的哲学体系都是个性的创造物。大哲学家们毕竟不等于哲学概念、问题或者哲学体系,他们是思想者,不是思想本身。每一位哲学家都是唯一的,在某一无法定义的点上是不可能被超越的。他们通过自身的展现而与时代紧密相连,形成了永恒的客观形象,他们超越了由他们所塑造的时代精神,他们可以在以后对所有时代都产生影响。
从人的维度来讲其实还不够具体,因为从人的维度还可以有许多取向。不同的取向得出的内容相差很远。在这一问题的探索上,笔者认为有几本书颇值一提。一是杜兰特的《哲学的故事》,以哲学家为线索,并不突出其概念、体系,而是像讲故事一样去阐释他们的思想,描绘他们鲜活的形象,赋予知识以人情味。二是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这虽然算不上是一部严谨的西方哲学史,但它却做到了将读者置身于哲学史之中去直接面对哲学家。他像是在讲一个侦探故事,实际上他已经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随着他的脉络去穿越西方哲学史,与众多的哲学家们对话。这是许多哲学史家所没有做到的。三是雅斯贝尔斯的《大哲学家》。在导论里,他很明确地说了,这只是三卷书的第一卷,遗憾的是雅斯贝尔斯生前只完成了他哲学史计划的第一卷。他把历史上众多的哲学家分成许多大组、小组,如思想范式的创造者、思辨的集大成者等等。雅斯贝尔斯从人的维度出发,借用了心理学的方法,承认并尊重每一个个体的无限性,并设法把人的这种无限性从各种理论的践踏中解放出来。另外,雅斯贝尔斯还研究过从其他角度去把握哲学史脉络,比如实用的角度、动力学的角度等。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不管从什么样的维度去梳理西方哲学史脉络,都不能认为这些不同的视角是相互矛盾的。在同一部西方哲学史里,可以交叉使用不同的线索,至于在哪一个历史分期采用哪一种维度,这需要哲学史家对哲学史分期特性的把握。比如,当代著名的哲学史家卡西勒在他的《启蒙哲学》中就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就17世纪哲学而言,我们尚能希冀,通过追索从一个体系到另一个体系的发展,从笛卡尔到马勒伯朗士,从斯宾诺莎到莱布尼茨,从培根和霍布斯到洛克,描绘出该世纪的全部哲学内容和哲学发展。但一涉及18世纪,这样来探讨哲学便不奏效了。因为体系本身现已失去了综合与再现哲学的种种组成因素的力量。”〔7〕
史无定法,但有成例。真正富有启发性的哲学史并不在于其没有缺点,而是以其独特的视野去理出哲学史的脉络,去诠释和描绘历史。因为任何一部哲学史都有史家的取向,史家们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们只能在众多的线索中进行选择。就如文德尔班的“忍痛割爱”――确定了对哲学的历史发展作纯粹主题的处理,就不能够对哲学家的品格做同他们的真实价值相称的深刻描述,就不得不牺牲赋予哲学史更广泛阐述特殊技巧的艺术魅力;也如罗素的“大刀阔斧的选择原则”――在他所讨论的人物中,他只提到与他们的生平以及社会背景有关的东西,对于那些他认为似乎不值得详尽处理的人物他就完全掠过不提。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一部哲学史是绝对完美的,也正因如此,对西方哲学史脉络的多维度研究才显得尤为重要。